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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回恩施
发布时间:2017/6/3 来源:沙噀 阅读:914

    时光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夏天,当时社会需要的硕士生已经开始向应用基础或应用方向转了,鱼类分类学硕士生毕业可预见的结果就是无人问津。导师一句话,把我从攻读鱼类学专业硕士学位改为从事两栖类研究。刚好导师争取到了一个大鲵养殖项目,于是安排我做血液学研究,师弟做营养学研究,繁殖和养殖则由老师们具体实施。我得到的第一项任务就是:只身前往恩施,观察大鲵生活习性,收集实验样品。

    恩施,对我来说是一片神奇的土地:她是湖北省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州,东连荆楚,南接潇湘,西临渝黔,北靠神农架,拥有土家族、苗族等二十九个民族;一山有四季,十里不同天:虽然地处武汉和重庆两大火炉之间,恩施却是人类最适宜居住的地区之一。

    从武汉前往恩施至少需要两天,第一天汽车行驶在江汉平原上,平淡无奇,只是觉得挺富饶;而在沙市住一夜过长江以后,山势骤变,跃江而出,挺拔矗立。中年司机经验丰富,开得平稳,细心至极,处处为我们的车辆和其他车辆安全着想,一旦遇到路上有突起的石头,他总是停下车,捡起石头,扔出老远,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,怡然自得。我希望他停车,以便下车透透气,看看山景对我来说是一场难得的机会。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”:不看则已,一看吓一跳,震惊啊!满山遍野的杜鹃花,红色、黄色、白色、粉色等成片怒放,呈板块状自然分布。当时,我特别偏爱红色杜鹃花:杜鹃花传说中是由一种鸟吐血染成的,因此也叫映山红;电影《闪闪的红星》中的插曲和美丽的画面也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。喜欢红杜鹃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正处初恋,女友来自西北高原,由于天气寒冷,她的脸颊左右各有一片“高原红”。所以看到巍峨的大山滋养了如此众多的红杜鹃,扛不住诗兴大发,竟然把女友比作映山红,把自己比较大山,映山红的根深深地扎进大山的躯体,就像她的长长秀发撩拨到的我每一根血管……
    映山红好看,获取大鲵样品却不是易事。大鲵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也是最珍贵的两栖动物,因叫声很像婴儿的哭声,大鲵也被称为“娃娃鱼”;源于其身有山椒气味,又俗称“大山椒鱼”。娃娃鱼小时候用鳃呼吸,长大后用肺呼吸,栖息在水质清澈且有回流水的洞穴之中。一到恩施,我就前往大鲵生活的第一现场——宣恩县的一个农户家。陈兄是个汽车司机,五十岁上下,身材矮胖,酷似娃娃鱼,也酷爱娃娃鱼,家里还养殖了好几十条。我请他帮忙去抓野生娃娃鱼,他一本正经地说:“我怕你被苗家姑娘抓去了”!据说当地的苗族姑娘十分彪悍,如果一见钟情,男子就必须留在苗寨,否则拔出苗刀伺候。我在宣恩呆了两个多月,既没有看到美丽彪悍的苗家姑娘,更没有被挟持的“艳遇”。
    我让陈兄请了当地专门抓娃娃鱼的老者讲述他们的经验,亲临实地考察当年他们抓到过娃娃鱼的洞穴,但怎么也找不到娃娃鱼的影子。实在没有办法,只好盯着陈兄家养的娃娃鱼了。为了获得我所需要的娃娃鱼样品,辛苦是必须的。我每天一大早上街去买猪下水喂娃娃鱼,娃娃鱼很懒,常常十天半个月才吃一口,我只好等,因为我们需要饱食和饥饿不同种类的娃娃鱼样本。
    陈兄另一个爱好,就是爱吃蜂蛹。事实上,他们全家都稀罕这一口。为了拉近兄弟感情,我就陪他去掏马蜂窝。说起来也十分有趣,陈兄善于掏马蜂窝,都是事先通过精准计算定位的。一天下午,他要我准备一根竹竿,竹竿上接上更细的竹梢,增加长度和弹性。竹梢头上串着一只活蚂蚱。来到一个山头上,陈兄让我把竹竿高高举起,吸引马蜂;自己点上一袋旱烟,慢慢地吞云吐雾。一会儿,一只马蜂果真飞来了,围着我们转了几圈,飞走了;又过了一会儿,那只马蜂又来了,围着蚂蚱转了几圈,突然咬住蚂蚱,叼着蚂蚱飞走了。陈兄命令我再串上一只蚂蚱,说马蜂还会回来的。他自己则一直盯着马蜂的去向,用手表计时。果然,不到五分钟的功夫,马蜂再次出现,重复上次的故事,叼走蚂蚱。反复进行了三次,陈兄胸有成竹地告诉我今晚有好吃的了。于是我跟他穿过荆棘来到一个山崖下,他用手一指说,“看!那就是蜂窝”。我定睛一看,一颗笆斗大的蜂窝就在山崖上,成群的马蜂嗡嗡叫,也许就包括刚刚叼走蚂蚱的那只“狩猎英雄”,正是因为他的勤劳暴露了家族的栖息地,进而导致全族的灭顶之灾。夜黑时分,我和陈兄再次来到山崖下,我举起三节电池的手电筒照明,陈兄轻松爬上山崖,用柴刀砍下蜂窝,放入背篓。回到家中,全家男女老幼都在等着呢,他们经验十分丰富,成年马蜂立刻被消灭干尽,逐个挑出白胖白胖的蜂蛹。大铁锅已经烧热,将一锅盖活蜂蛹倒入锅中,蜂蛹预热发出了吱吱声。此时,我真的有点同情和可怜它们了,但难以抗拒的香味让我忘记了它们的痛苦……
    我的真诚感动了陈兄,他也真够哥们:精心挑选了十二条娃娃鱼,分别是饱食、饥饿十天、饥饿一个月的各四条;然后安排车辆把我和娃娃鱼一起送到了飞机场。当时的武汉,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,运输娃娃鱼实在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,我最终想到用飞机空运娃娃鱼回武汉,但航空公司又不愿意托运,要求人一起押运,于是我也沾了十二条娃娃鱼的光,第一次坐了把飞机。一上飞机,空姐就给大家每人发一盒十分精致饼干,至少我从来没见过。一个高大威猛、飞行员模样的帅哥,拿起饼干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干光;一边和空姐说笑,一边还喷出饼干渣渣来。矮小瘦弱的我真的很羡慕他的硕壮潇洒,吃相豪迈,但我还是悄悄地几度咽下了口水,控制住了自己的食欲。那盒饼干到底什么滋味?只有初恋的她知道……
    2017年6月2日  凤凰山下